凉夜时欢6-《此生此世,唯爱不悔》


    第(1/3)页

    (六)

    归长乐被幽禁在了冷宫,也不知韦子七武功究竟有多高,居然能神通广大地避开所有人,出现在冷宫,时不时地来看她。

    他对她恨铁不成钢:“你到底还在眷恋些什么?”

    归长乐不回答,永远只是笑,被问急了就小女孩般地撒娇:“带酒了吗?这里宫人带来的实在难以下咽,你快去我的酒庄偷点儿过来,可馋死我了。”

    韦子七又气又无奈,跺跺脚,回头一拂袖,闪身就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。

    等到人走远,归长乐脸上的笑容才会慢慢退去,只剩下满眼的悲凉。

    不是她不想走,也不是她不明白他的情意,而是物是人非,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一次,她胸膛中跳动的心脏已经枯死,从前那个阿沁回不来了,她余生只可能是归长乐了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“废后”的消息传入冷宫,日子也许还要这样一直挨下去。

    看来这么多年卫华泽步步为营,依然没能压过归家,此时顺应归相提出的“废旧后,立新后”,是示好,也是明智之举,只是他弃车保帅,终究……抛弃了归长乐。

    冷宫里,坐在轮椅上的归长乐脸色苍白,她轻轻拂去泪水,仍然望着蹲在她身前的韦子七笑。

    “从柔妃怀上龙裔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,她是再也容不得我了,阿苏保了我这么多年,已经很不容易了……”

    韦子七头一回红了双眼,双手抓紧轮椅凑近归长乐,喉头更咽:“你会死掉的,再留下来……”

    他们都心知肚明,她这个冷宫里的废后,迟早会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“暴毙”,然后草草拖出去葬了—

    因为唯一能保她的那个人,已经放弃她了。

    韦子七忽然激动起来,不管不顾地按住归长乐的肩头,语带殷切:“如果你愿意,我可以随时带你走,天高海阔,山清水秀,去哪儿都成。就像我们曾经说过的一样,看遍天下的美景,吃遍天下的美食,喝遍天下的美酒;我来做你的一双腿,一辈子照顾你,好不好?”

    声音回荡在半夜的冷宫里,周遭死寂中,一番话显得格外撼人心魄,归长乐震住了,她久久地望着韦子七,直到眼眶温热,有什么怆然而下,他猝不及防地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。

    那些在岁月长河中渐渐湮灭的情愫,那些压在心底再也忍不住的眼泪,此刻终于汹涌不止,春雨般打湿了眼前人的紫裳。

    如冰雪消融,胸膛里枯死的那颗心,仿佛在这一刻又活了过来。

    立后大典这就开始筹备,到时冷宫守卫会松懈许多,归长乐和韦子七约定好,就在那一天逃出皇宫。

    其间卫华泽来看过归长乐一次,他似乎很疲惫,环住她的腰,将脑袋埋在她怀里,一句话也不说。

    归长乐轻轻抚着他的黑发,语气中不自觉地就带了悲悯,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离别之伤:“阿苏,你要保重身体……”

    她自顾自地说着话,一遍遍地叫他名字,直到眸中泪光闪烁,声音差点儿更咽。

    卫华泽仿佛浑然未觉,只是环住纤腰的双手又紧了紧,他睁眼打量着偌大的宫殿,并未出声,深不见底的眸光中,似乎在虚空里搜寻些什么。

    临走前卫华泽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:“你知道吗?归长乐会死,但阿沁会生。”

    彼时归长乐愣住了,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,但在半个月后的立后大典上,她终于明白过来。

    她没有等到韦子七,而是等到了凯旋的卫华泽。

    (七)

    三朝丞相归汝荣,他至死也不敢相信,自己怎么就会败在一个黄毛小子的手里?

    “阿沁,我成功了,我成功了……”

    这声久违的称呼在冷宫里骤然响起,卫华泽抛去宝剑,一把抱起轮椅上的归长乐,又哭又笑,像个苦尽甘来的孩子一般。

    他殚精竭虑,与虎谋皮,一步步走到今天,这场大戏终于可以收网!

    一切的一切,不过是一场局,一场瓮中捉鳖的局。

    这些年卫华泽隐忍不发,暗中培植势力,小心谋划,一直装得很好,让归汝荣放松警惕,以为他只是个懦弱无能的傀儡皇帝。但其实,他多年来一直在布一张网,只等着时机成熟,在防不胜防的时刻抓住网里的“老乌龟”,一击即中!

    他假意幽禁归长乐,假意废后,假意立柔妃为新后……这每一步棋都是为了最后的“将军”,他早已强大,早已羽翼丰满,立后大典上,他一脚踢翻案几,如一个信号般,埋伏好的人马鱼贯而出,杀了归氏一党一个措手不及。

    他拔出宝剑,在所有人面前亲手杀死“老乌龟”,而归家其他人全部被打入死牢,包括身怀龙裔的柔妃,整个归家被连根拔起,寸草不留!

    曾经的羸弱少年,早已成长为一个君王真正该有的样子,狠绝、果敢、不留余地……却陌生得让归长乐感到害怕。

    她听到他在耳边说:“很快冷宫也会失火,传出废后长乐葬身火海的死讯,到那时,世间再无归长乐,只有朕的阿沁……”

    归长乐会死,但阿沁会生,他要让她以真正的身份再度为后,陪着他君临天下,携手荣华。

    归家被满门抄斩的一天,卫华泽极其兴奋,他命人抬来了一坛美酒,要与阿沁好好庆祝一番。

    那酒叫“狐离”,酒色澄清,香味四溢,酒中还浸泡着一具狐狸骨头,是真真的酒如其名。

    阿沁从未喝过这种酒,她觉得有些辣,只被卫华泽劝下几杯就辣出了眼泪,眼泪滴在酒水里,微微漾开,依稀勾勒出一袭模糊不清的紫裳。

    阿沁醉了,醉得脸颊酡红,她倒在卫华泽怀里,听到他说:“日子定在下个月,不是皇帝立后,而是阿苏迎娶阿沁,给阿沁一个家。”

    阿沁怔了怔,许久,捂住脸,泪如雨下。

    她终于做回了阿沁,可她一点儿也不开心,因为她知道,有个人不会再回来了。

    (八)

    立后大典前一夜,阿沁主动邀卫华泽饮酒,要他尝尝她的独门绝技——“葵心白夜”。

    卫华泽很高兴,酒过三巡,阿沁轻晃酒杯,忽然聊起了酒的做法:“葵心、白芷、蜜露……原材料都是来自襄山,那真是一个好地方,陛下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卫华泽醉眼蒙胧地点了点头,阿沁语气淡淡,继续道:“所以陛下请的法师也是襄山的,法力无边,能捉住千年紫狐,夺其性命,对不对?”

   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却让卫华泽双眼蓦睁,一下子坐了起来,如冷水浇头,他与阿沁四目相对,呼吸急促:“你……你都知道了?”

    直到这时,阿沁脸上的笑容才缓缓退去,泪光一点点涌起,她感到胸口极闷,应该是毒性发作了。

    “是,我都查清了,所以才会邀陛下共饮这最后的‘葵心白夜’。”

    话一出,卫华泽立刻变了脸色:“这酒里有毒,你要替他报仇是不是?”

    仇,该从哪里说起呢?

    就从韦子七没来赴约的那天吧,他不是失信了,而是被埋伏好的法师困在了阵法中,擒了个正着。

    那一天,卫华泽大获全胜,他不仅斩了个老乌龟,还抓了只千年紫尾狐。

    对,便是紫尾狐,韦子七,七紫尾,他在家中排行老七,其他兄弟姐妹都唤他七郎。

    他不是什么神出鬼没的游侠,不是什么轻功绝佳的高手,他之所以能一次次自由出入皇宫,能一次次背着阿沁飞过月下,只因为他根本不是人,他是一只千年紫尾狐。

   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这个秘密的呢?韦子七大概不会知道,阿沁很早以前就知道他的身份了。

    他们有一次月下饮酒,他喝得酩酊大醉,不慎露出了真面目,平素穿的一袭紫裳幻作一身皮毛,两只泛着荧光的紫耳“嗖”地冒出,屁股后面还晃起一条毛茸茸的紫色狐尾。

    老实说,阿沁第一次见到的时候,当真吓了一跳,她不动声色,后来回去翻遍古籍才查到—

    世有紫尾狐,姣容貌,性纯良,好杯中物,四处游历不倦。

    捧着古籍,阿沁会心一笑,虽然发现了韦子七的真实身份,但她并未害怕,狐也好,人也好,一颗心向善,又有何不同?

    后来的她更是一次次被他打动,她枯萎的心重新活了过来,她想要和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和他过另一种新生活。

    但他再也不会回来,因为她在那坛名唤“狐离”的酒中,看见了他的尸骨—

    澄清的酒水中泛着微微的紫光,他就真的醉倒在那里,像他们初见时说的一样,把骨头都醉酥了。

    狐离,狐离,那个一袭紫裳的韦七郎,永远离开了她。

    而她也永不会知道,那夜月下对饮,“葵心白夜”弥漫的酒香中,他说他走过那么多地方,从没喝过这么让人回味悠长的酒,后面其实还有半句—

    也从没喝过这么适合与心爱之人共饮的酒。

    阿沁死在卫华泽的怀中,盛酒的是把阴阳子母壶,她喝了有毒的一边,却给卫华泽倒了没毒的另一边。

    可见旧时光是个多么温柔的美人,即使伤痕累累,面目全非,她也难生怨怼,更加舍不得毒害她的阿苏。

    只是她欠另一个人的,怎么也该还了。

    卫华泽的嘶声恸哭中,阿沁嘴角漫出鲜血,目光渐渐涣散,她仿佛在虚空中看见一袭紫裳,唇含浅笑,徐徐向她走来—

    我们看遍天下的美景,吃遍天下的美食,喝遍天下的美酒;我来做你的一双腿,一辈子照顾你,好不好?

    千魅洲之岁慈

    楔子

    沅水之畔,一道倩影划舟而来,徐徐漾开了朦胧晨雾。

    涉水前来拜访神巫一族的客人叫岁慈,她是个温婉柔美的女子,脸色苍白,眼神却很坚定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岁慈姑娘,别来无恙。”

    神巫族的长老拄着拐杖,在岸边迎下了衣袂飞扬的岁慈。

    岁慈曾于神巫一族有恩,得其族一诺,此刻她划舟出现,长老大概明白,当是神巫一族兑现承诺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只是不知她为何而来。

    茶香缭绕中,岁慈望着长老轻轻一笑:“我身中奇毒,至多还有三个月的命。”

    长老沏茶的手一顿,有些愕然地抬头:“岁慈姑娘想续命?这恐怕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,不是续命。”岁慈摇了摇头,望着袅袅升起的白雾,一双清柔的眼眸若有所思,却又含着说不出来的隐隐哀伤。

    许久,她长睫微颤,望向长老莞尔一笑,放柔了目光:“我是为他而来。”

    跋山涉水,为他而来。

    (一)

    岁慈第一次遇见衡,是在漓城郊外的河边。

    她是怀安郡主的婢女,郡主好玩,每到春暖花开,就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此扎营狩猎。

    郡王府的渔网材质特殊,分撒在沿河各处,只要一有动静,上面的铃铛就会响个不停,显示猎物落网。

    当岁慈闻声赶去时,她万万没想到,网里困住的竟是一个人,不,确切地说,是一个鱼人—

    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,一头银发,肤色雪白,漂亮的五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下身却是一条修长的银色鱼尾,片片鱼鳞泛着柔和的光芒,美得纯粹而惊艳。

    少年在网中挣扎,慌张而不安,漆黑的眼眸警惕地望着岁慈,岁慈一个激灵,这才反应过来: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是……赤羽鱼人?”

    赤羽鱼人存在于北陆南疆的传说中,真正见过的人少之又少。他们是上古就繁衍下来的灵兽,天生貌美,银尾红翼,既能在水陆中生活,亦能张开一对红色的翅膀,翱翔于天际。

    但在许多年前,赤羽鱼人一族不知为何触犯了神灵,被永久剥夺了翅膀,从此再也不能飞翔于蓝天白云间,偌大的家族也迅速衰败。

    如今为数不多的赤羽鱼人被抓住的下场,便是供达官贵族豢养赏玩,终身不得自由。

    想到“自由”二字,又恰对上少年惊慌绝望的眼眸,岁慈心头一动,鬼使神差地就把网绳解开,冲网中的少年低声道:“快……快走吧!”

    少年感激地望了她一眼,银光一闪,水花四溅中,已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岁慈松了口气,一个声音却陡然在身后响起:“你这贱婢,好大的胆子,竟敢私放本郡主的猎物!”

    回头一看,竟是领着人正好赶来的怀安郡主,以及她身旁云衫翩翩、面如冠玉的邻国质子,谢长夜。

    岁慈脑子一蒙,第一反应不是去管郡主,而是紧张地看向谢长夜,那双狭长的眼眸依旧波澜不惊,只是眼角微挑着,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。

    岁慈身子一颤,坏了,她知道,她又给公子添麻烦了。

    私放猎物的下场就是怀安郡主的几个耳光,外加饿着肚子罚跪一夜。

    谢长夜悄悄出来看了她一次,给她带了点儿吃食,还抿紧唇扔了个小药瓶给她,示意她敷在脸上红肿的地方。

    岁慈小心翼翼地接过,不敢去看谢长夜,倒是谢长夜幽幽一叹,问道:“我们离开陈国几年了?”

    文盛武衰的陈国,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故土,谢长夜是陈国皇子,十三岁时就被送到南诏为质子,岁慈六岁就跟在他身旁,后辗转安插进了郡王府,如今粗粗算来,不知不觉间,已经八年了。

    “阿慈,你还想回陈国吗?”

    谢长夜眸光深邃,看得岁慈越发愧疚,那一字一句沉重得就像压在她心口一般。

    “如履薄冰地走到今天,大事在即,一步都错不得,你的仁慈只会是多余的累赘,对我们回到陈国没有任何帮助,你明白吗?”

    直到谢长夜拂袖而去许久后,那些话仍萦绕在岁慈耳畔,她跪得手脚发麻,风吹发梢,不防间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搭在了肩膀上。

    赫然抬头,岁慈还来不及出声,已惊诧发现—竟是白日里她放走的那个少年!

    他已化出了人形,十四五岁的模样,穿着一袭银白相间的衣裳,长发如瀑,雪白的面庞在月下泛着柔和的光芒。

    公子的话还回荡在耳畔,岁慈下意识地绷紧了弦,准备一有异动就立刻开口喊人,绝不再心慈手软。

    但她没想到的是,下一瞬,少年竟然摊开手心,冲她一笑:“送给你。”

    岁慈愣住了。

    那是一条银链,在月下闪闪发光,看起来就像是工匠用心打造的饰品,但实际上,岁慈细细辨出,那不过是少年用一根发丝穿起来的鱼鳞,美得浑然天成。

    已经很久没有人送过她礼物了,岁慈颤着手接过银链,再看向少年真诚的眼眸时,忽然觉得,身上的酸痛一刹那都消失了。

    天地间静悄悄的,安详得像个梦。

    (二)

    少年叫衡,许是没有伙伴,寂寞了太久,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,他开始时常在深夜来找岁慈,悄无声息地没让任何人发现。

    岁慈也渐渐习惯了衡的“相扰”,她发现和他在一起很舒服,赤羽鱼人的心思非常单纯,他们虽然聪慧,但不会去算计,许多心里话也能尽数倾诉。

    衡告诉岁慈自己的经历,岁慈也会提起在陈国时发生的趣事,他们躺在草丛里,望着满天繁星,说到这辈子最大的希冀时,竟然同时沉默了。

    还是岁慈先开了口,她满怀憧憬:“自由,我想要自由,想和公子回到陈国,想……”

    想永远陪在公子身边……后面半句岁慈不好意思说了,伸手去推衡催他说,衡躲不过,笑吟吟的眸子望着夜空,才终于轻轻开口:“天空。”

    他说,他一直向往着头上的那片天,在很久以前,他们的族人还是能够飞翔的,能够张开漂亮的羽翼,穿梭在云雾里,无拘无束……

    高高在上的神灵可以折断他们的翅膀,却无法折断他们心中最纯净的信仰。

    这种信仰是刻在骨髓里、融在血液中,至死也不会磨灭的。

    郡王府开始拔营启程,岁慈却找不到衡了。

    那一夜,衡对天空的执着震撼了她,她原本绣了一对翅膀想送给衡,衡却不辞而别了。

    回去后的岁慈还怅然了好一阵子,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,衡不是不告而别,而是被她家公子一箭射中了肩头,负伤而逃。

    到底还是被谢长夜发现了,他不动声色地跟上前,看着他们躺在星野下,亲密无间,像重逢的青梅竹马一样,说着各自最大的希冀。

    这画面让谢长夜觉得很刺眼,他好像从没见过岁慈这样无所顾忌地笑过,她在他面前永远是温顺的姿态,即便他们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。

    他深吸了口气,莫名地有些烦躁,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。

    希冀吗?一个要自由,一个要天空,那么他呢?

    狭长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机,谢长夜缓缓握紧了双拳。

    他要的,自然是一步一步,攀上皇权的最顶峰,不再屈服于任何人,包括狠心将他送来当质子的陈国国王!

    于是,在又一个深夜,谢长夜手持弓箭,早早守在暗处,还没等到岁慈赶来赴约,他就抢先一箭射中了衡,衡仓皇间与他对望一眼,负伤而逃。

    岁慈的生命中就这样没有了衡。

    她想,也许他去寻找自己的天空了,而她,要走的路还很长,长到一片茫然,看不见自由在哪里。

    尤其是谢长夜和怀安郡主订婚的消息传来时,岁慈如五雷轰顶,身子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但她很快掩住脸,告诉自己,这一切都在公子的计划中,难道不应该高兴吗?

    (三)

    婚事这便筹办起来,郡王府地位显赫,彩礼都置办了一年多,等到岁慈再次和衡相遇时,却是在南诏最大的奇珍异宝贩卖街市。

    她从没想过,他们的再次相遇,会是在这种地方,这种情景下—

    那个一头银发的少年,蜷缩着身子,伤痕累累,被关在一个大笼子里,作为奇珍异兽公开贩卖!

    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,有“识货”的人已经开始出价了,价钱一波比一波叫得高。

    笼中的衡颤抖着,漆黑的眼眸里透着深深的绝望,他仰头看着天空,饱含悲怆,眼角分明滑下一行泪,晶莹地破碎在地上。

    岁慈再也忍不住,拨开人群,叫出了一个没有人押得起的数字!

    满场顿寂,齐刷刷射来的目光中,岁慈却视而不见,只紧紧贴在铁笼外,伸出手,红了双眼:“衡,是我,是我……”

    笼中的少年一颤,周遭仿佛都不存在了,只有他们四目相接,泪光闪烁,从彼此的眼中读到了只有对方明白的东西。

    “你还是……没有找到你的天空吗?”

    救出衡后,岁慈将他安置在了一家客栈,等到衡沐浴完,上好药换好衣裳后,开始向岁慈讲述起了分别后的经历。

    直到这时,岁慈才知道当年衡不告而别的原因是什么,一时间只觉五味杂陈。

    衡却似乎不太介意谢长夜伤他的那一箭,反而不住宽慰内疚不已的岁慈,末了,有些犹豫地道:“你家公子貌似待你不好……”

    他当年养好伤后,循着岁慈的气息一路寻去,直跟到了郡王府,却发现郡主刁蛮歹毒,对侍女非打即骂,有一次甚至当着谢长夜的面,故意寻事地掌掴岁慈,而谢长夜只是在一旁看着,淡漠得连眼皮都懒得抬起。

    衡又气又急,本想悄悄带走岁慈,却不料被人发现,他一头银发实在显眼,抓住他的人瞧出他赤羽鱼人的身份,反将他囚于笼中,当街贩卖。

    这段时日他千方百计地想逃走,吃了不少苦,可即便是这样,如今他望向岁慈的一双眼眸依旧干净纯粹,未有半点儿怨怼,反而是情真意切的关怀。

    岁慈心中感动酸楚,低下头:“不怪公子,他……也是很苦的。”

    太多东西不能向衡言明,有衡这样的关切,岁慈已经觉得很温暖了。

    守着衡睡着后,岁慈赶紧出了客栈,她知道,回到郡王府后等待她的是什么。

    自从有一次她去给公子密送情报,不小心被郡主撞破后,郡主只当她倾慕谢长夜,私会勾引,便开始处处针对她。

    她有苦难言,此番来这街市,也是因为郡主嫌普通饰品俗气,差她来淘些珍宝,若完不成任务,回去少不了又是一顿鞭子。

    但为了救衡,她一掷千金,哪还有钱去买珍宝,只能随便选支簪子对付过去。

    果然,回去后,面对她呈上的那支平平无奇的簪子,郡主勃然大怒,狠狠教训了她一番,叫她躺在床上仍旧浑身酸痛,冷汗直流。

    却是半夜时分,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摸了进来,坐在她的床头,一手捂住了她的嘴。

    那是她万分熟悉的气息,她家公子,谢长夜。

    微凉的指尖滑过她背上的鞭伤,她颤了颤,那只手便徐徐收了回去,耳边只响起意味不明的叹息:“三年,至多三年,再等等……”

    等?等什么?

    一颗跳动的心莫名有了期待,岁慈大气也不敢出一声,黑暗中,谢长夜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头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外头有风轻轻拍着窗棂,暖炉里云烟缭绕,一室静谧。

    修长的手指卷过岁慈的长发,不知过了多久,谢长夜终是起身,一拂袖,依旧扔了个小药瓶给岁慈,语气也恢复了一贯的淡漠,将几道指令吩咐下去,只是临走前却话锋一转:

    “你究竟将那钱用到了何处?”

    岁慈一怔,嗫嚅着:“就是……就是那支簪子……”

    眸光陡厉,谢长夜冷冷一哼,也不再多说,径直拂袖而去。

    (四)

    衡再一次消失在了岁慈的生命中,任她如何寻也找寻不到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在郡主大婚前,他们一行人去了一趟陈国,为谢长夜的父皇贺寿。

    那是岁慈阔别十年后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,她闻着风中陈国特产的兰芷花香,几欲泪流。

    但她知道,这次回来还不算真正地归乡,公子要抓紧时间做的事情有很多,她也带着艰巨的任务,那就是—

    在寿宴上刺杀怀安郡主,将责任嫁祸给陈国国王!

    是的,没有人会相信,外表看似柔弱的岁慈,却是深藏不露的杀手。

    她确信能做到全身而退,但行动前,谢长夜却忽然问她:“如果不能全身而退呢?”

    岁慈愣了愣,谢长夜一拂袖,眸中闪过一丝决绝,声音陡厉:“如果失败了,你将是颗弃子,没有人会保你,你只能自生自灭,明白吗?”

    她低下头,努力平复气息:“是,公子。”

    那夜的计划果然出现了点儿偏差,岁慈连宴席都没能挨近,半路便叫人拦截了下来。

    那个身影从水里跃出,在一片黑暗间,不由分说地抱住她潜入湖底,她在触手间摸到光滑的鱼鳞时,倏然停止了挣扎,欣喜地顿悟过来—

    是衡,是消失了许久的衡!

    果然,当衡带着她浮出水面时,她在月下又见到了那张漂亮而干净的脸,却还来不及开口,衡已经对她急声道:

    “你别去刺杀陈国国王,你家公子存心让你去送死的!”

    一句话叫岁慈的笑容凝固,如坠冰窟。

    如果说在女人和皇图霸业中选择,以谢长夜的性子,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二个,所以当怀安郡主识破岁慈的身份,要与他做笔交易时,他只想了想,便含笑答允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不过是从小长大的侍女,虽跟久了有些感情,但毕竟是个死士,有何不可?”

    就是在那次无意撞破后,怀安郡主起了疑心,暗地里调查出了岁慈的底细,并恍然明白了谢长夜娶她的目的。但她不仅没有声张,反而向谢长夜挑明,愿意跟他联手,以郡王府之势,助他一臂之力,回到陈国夺取王位。

    只是条件有两个,一是登基后立她为后,二是除掉岁慈。

    方法很简单,安排岁慈去刺杀她,让岁慈被埋伏好的侍卫擒住,当场诛杀,不留任何退路,这样既能挑起陈国与南诏的矛盾,又能叫对他忠心耿耿的死士物尽其用,简直是一箭双雕。
    第(1/3)页